赵志文原以为孙玉厚郑重其事地将他带到花园深处,必然有十分要紧的话要同他说,谁知这位行事怪诞的老丈人竟然只问了两个不痛不痒的话头,便偃旗息鼓,草草收兵。
适时,赵志文心中装着好些疑团,想跟孙玉厚好生掰扯掰扯,捋捋是非曲直,可孙玉厚每每说话总是甚为做作,看似云淡风轻,骨子里却似裹挟着万钧之力,压迫得他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十分地难受,因此,蹿到喉咙根儿上的话,悉数被他一口吞了回去,磨烂在了肚子里。
孙玉厚是个奇人,但赵志文以为他们俩交流起来没有障碍,不会水火不容,只会水乳交融,这么多年来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一条,但今时今刻,赵志文分明感觉孙玉厚好似脱了胎换了骨,彻头彻尾变了性情,言谈举止云遮雾罩,高深莫测,很是让人抓不到首脑,厘不清深浅。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临近分别时分,孙玉厚像个嘴碎的老顽童一般,把一句话絮絮叨叨地说了三遍:“志文儿你记住,咱们是一家人。”赵志文和孙羽嫣是夫妻,和孙玉厚是翁婿,本来就是一家人,这是全剑门人都晓得的事情,如同门板上的铆钉,坚如磐石,纵然海枯石烂也不会发生变化,这个事情还用得着重三遍四地言说么?
孙玉厚虽然有了年纪,但他并不是一个糊涂虫,他为什么要这样强调呢?这背后难道有什么不便明言的玄机?说不通啊,既然是一家人,就该坦诚相待,还有什么事需要藏着掖着?赵志文从孙府出来,一路往东,堪堪就要走进钱公馆的大门了,对这个问题,犹自百思不得其解。
赵志文走进钱公馆时,钱方圆正蹴在墙根儿搓捏着一个圆盘,在他跟前有一口硕大的平底锅,锅底的柴火烧得正旺。初见之时,赵志文以为这位老丈人闲得没事干,自己动手烙饼吃呢,及至走到跟前一看,钱方圆搓捏的这个东西到是跟一张饼无异,但却是决计不能吃的,因为它的取材既不是白面,也不是粗粮,而是一坨黄泥巴。
钱方圆两手沾满了泥巴,瞧见赵志文,只是嘿嘿一笑,挥舞着满是泥巴的手,示意即将大功告成,请赵志文稍等片刻,翁婿俩再说话。赵志文本来就是信步而游,并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心下并不着急,此时此刻,便是个寻常人说让等一会儿,也就等一会儿罢了,遑论让自己等待的人并不是寻常人,而是自己正经八百的老丈人。
钱方圆好似个初次出门接生的产婆一般,尽管晓得十月怀胎已满,即将瓜熟蒂落,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仍然忙得手忙脚乱,搓好了泥饼,又找来圆规c角尺c挑针等工具,一溜烟摆在案子上,听后调用。
常年在一条街上住着,钱方圆又是自己的老丈人,可谓知根知底,赵志文晓得钱方圆素日里是个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富家翁,如此一个人,怎会突然玩起了泥人张的把戏,难道人真的是越老越小,会返老还童吗?若不是如此,怎么短短数日不见,孙玉厚,钱方圆,这两位老丈人都变得如此怪怪的?很是神经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赵志文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好在眼前还有更稀奇的事情出现,一时想不通的事情不想也罢。目光及处,但见钱方圆拿起圆规取泥饼的最大半径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儿,然后,沿着圆规卡出的痕迹,将圆圈之外的赘泥尽数清除,然后,又拿起角尺在泥饼的圆心处比比划划,开了个四方四正的孔。
做完了这一切,钱方圆额头上的汗水更多了,好似初春的露水,摁下葫芦浮起了瓢。略微停顿,钱方圆又拿起挑针在泥饼上笔走龙蛇,写写画画,赵志文原以为老丈人要花什么山水虫鱼,熟料结果大相径庭,钱方圆在泥饼上折腾了老半天,涂鸦得并不是画儿,而是一幅字,准确地说只是四个字:“剑门通宝”。
瞅见“剑门通宝”四个字,赵志文顿时茅塞顿开,明白老丈人满手泥污,折腾得满头大汗,并不是返老还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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