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看见康里布达了。”沈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轻轻发抖,端起茶喝了一口,烫得险些吐出来,热血一瞬间冲上头顶,连鼻腔里的呼吸都有一瞬间滚烫。咽下去之后,沈书接连用嘴换了几次气,才缓过劲来。
“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刚才看见一个色目人一直盯着咱们,不会这么巧,很可能就是他。”
说书人抖出一个包袱来,满场欢声叫好,竟有人声鼎沸之势。沈书不禁微微愣神,往堂子里看了一眼,小二把褡裢一甩,当当当敲响一面铜锣,将铜锣从架子上取下来,一排一排绕场请观众打赏,愿给多少都随意,遇到衣衫褴褛的赤脚大汉,小二便不多作停留。
二楼上也有人朝下面扔赏钱,小二躬身到地捡起,一一作礼,跑回到先生的桌案前,那说书人早已说过那个坎儿,又是下一节。
“再碰到那个人,你能认出来吗?”穆华林问。
沈书头也没回,自如得仿佛真在听说书,答道:“能,只要他没有改装,他长得太扎眼了,是地地道道的色目人,高鼻深目,皮肤苍白,眼珠颜色浅。他的个子也很高,只要再露面,我就能认出他来。”
半晌不听穆华林答话,沈书转过去看穆华林,见他才真的是在听说书,顿时忍俊不禁,问穆华林:“师父平日没听过?”
“很少。大都没人敢说这些,会被抓去砍头。今冬……大都人民过得还不如淮南淮北。”
沈书脸上笑意退去,耳畔俱是堂子里各种身份的人笑闹的声音。
“前年天完都城沔阳被攻破,漫天都是水涝,家里锅碗瓢盆俱顺水被冲出,猪羊鸡狗淹死不计其数。徐寿辉逃入黄梅山,人民靠采菱捕鱼为食,流离失所,终日里饥肠辘辘。”
穆华林转过脸来看沈书:“你们在沔阳?”
“不在,听逃难来的人说起过。但可以想见,终日暴雨,大水冲垮屋舍。朝廷禁止汉人、南人养马,要逃离当地,只有等大水退去以后,徒步而行。想要举家迁徙更是难上加难,得让家中青壮年推着板车前进。爹和娘都去世以后,我不止一次想过离开家乡,出门闯荡。但又听闻各地元兵时常抓捕良民充作贼寇,好向朝廷讨赏,也怕一出门就被抓,不明不白丢了脑袋。”沈书道,“有一天夜里我怎么也睡不着,已经到了春耕的时节,领到种子就该播种下地。种子生根发芽,非是一日之功,还得看天吃饭,遇上涝旱,就将颗粒无收。”
沈书苦笑了一下:“从前我家里也穷,日子只能算过得去,母亲缫丝、织布,她什么都会做,做饭也是一把好手。父亲考中秀才以后,祖父几次迁居,只有中断读书。我祖父是个工匠,有一年大都下诏,为修缮佛寺召集各地工匠,祖父去后,再也没有回来,但他一直托人带银钱回家,也许是他的工钱,同乡带回的消息,都说他的人归留守司了,却一直也无人来接他的家眷。那数年间,靠着祖父捎回家的钱,我们家一度过得还算富足。父亲也借机托着几个族中兄长,在当地开了一间书塾。起先只教乡里的小孩,后来父亲中了进士,那一年朝中却又开始打压排挤汉官,若是做官,只能做个小小胥吏。索性父亲便不去了,但我父亲到底是中过进士,乡邻远近都慕名而来,有些小孩早上要把书囊顶在头上,泅水渡河而来,再徒步到我家的书塾读书。父亲把通排的三间房间打穿,设桌案教书,常常坐不下。”不知道沈书想到什么,笑了一下,不是无奈苦笑,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坐不下的会站在后面,那些孩子很可爱,会帮我们家打扫院子,有些住得远会一早带些山里的野味来。愿意读书的人比起全乡的人来说不多,养活我爹的书塾却是够了。”沈书回忆道,“承平时候也过过几年好日子,后来世道乱起来,乡里能迁走的人户都想办法迁走,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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