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坐在庐静堂里。
因着老夫人年迈体弱,近日上京又是连日秋雨绵绵。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倒像是攒着劲儿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去。
是而此刻堂内四角及正堂中央都供着暖炉。香碳在金丝笼罩里静静燃烧,将整个庐静堂里烘地暖洋洋地催人欲睡。
可明琅却感知着自己包裹在竹青披风下的战栗躯壳。
又要到冬天了么?
明琅坐在堂下,因着低垂着头,露出半截白脂玉般的颈子。在竹青和雨水气息中反倒生出一丝乖顺出来。
老夫人苍老沉重的声线漂浮在半空中,明琅废了半天劲儿却是半句也没有抓住。
杨潜便这般没着没落地死了?
他不是杨潜吗?
杨潜怎么会死呢?
重获一世,明琅却不曾想过杨潜会死。
她也想过以后种种——若是找得到他谋害秦家的证据,她便是挫骨扬灰,也要拉着他一同下地狱。她会把曾经浪费在他身上的时光统统都讨回来。她会重新嫁人,那人爱不爱她没有关系。她会有个孩子,她要将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手上。她要将对那个还没成型便先行离去的孩子的亏欠统统补偿过来。
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想若是杨潜不曾害过秦家,那她便去同他道歉。
她不求他会原谅他,反正不过是一对怨偶,相忘江湖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那些细碎的期盼的凋零的浪费的时光,她也不在意了。
反正朱颜辞镜花辞树,世间之事总难圆满。
既然美好事物总被浪费,他们既然有缘在彼此的生命里短暂交织过一程,那浪费在他身上又能如何呢?
可明琅却没想过杨潜会死。
他死前会想到些什么呢?
他会想到她么?那个没来由讨厌他的官家小姐?
明琅忽然觉得两肋一痛。她忽然想起初春时刻。严格意义上的,她同他的撞面。
那天她吃醉了,整个世界满是重影。她其实连他的样貌都没看清楚,就一下子跌到他的怀里。
忽如其来的一切,吓得她灵魂出窍。
只记得最后一眼是满眼雪白的芦苇荡,还有天边忽而飞来的成群白鹭。
明琅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屋子里的,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何感想。
若说是刻骨铭心粉身碎骨之痛,倒也过分牵强。
若说是喜大普奔欢天喜地之乐,竟也不见半分。
明琅惊讶于自己乐意一脸平静地听着老夫人给众人的絮絮嘱托。
她只是想不明白。
他怎么会死呢?
他不是杨潜么?
祁王遇难一事事出突然,如今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连夜来的消息。所以如今上京还无人知晓此事。所以老夫人此次无非是让众人守口如瓶。
待明琅回过神来时,她已静静躺在拔步床上,盯着头顶新换了黛蓝纱幔的帐子。
杨潜死了。
那她以后该如何呢?
遥知自诩是这世间最懂明琅的人,原因无他,就凭她自小便伺候在明琅身边。
她一早就察觉出自家姑娘待杨潜不同,只是她没想通为何自家姑娘一见杨潜就劲劲儿的。
又轴又犟。就跟朗月清风的祁王杀了她全家似的。
这不是一般姑娘遇到情郎的态度啊。
遥知暗自思考许久,终于想通——她家姑娘就是与一般俗人不同,连面对情郎都是这般出尘脱俗。
是而自祁王出事之后,遥知都紧紧跟在明琅身边。生怕她一时想不开,更是半点不敢离开。
明琅可不知遥知竟有这般百转千回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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