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答,走到案前来握她的笔,她把手一松,笔就到了他手里。他先写了一个“福”字,又在旁边写了一个“末”字,然后在“末”旁边加了三点水变成“沫”。
他提着笔问:“涸辙之鲋c相濡以沫,是不是典出庄子的言论?”
她点点头,反问道:“你看过那么多汉人的典籍,难道没读过《庄子》?”
他说:“宫中的藏书到底不如你们汉人多,诸子百家未能一一读全。幼时初读《逍遥游》,意出尘外c自在优游,十分仰慕书中意趣,被父亲知道后痛斥,从此不许我读老庄之学,就没有再接触了。”
庄子主张无为而治,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皇帝不许幼年的皇储读他的书倒也正常。
他把“相濡以沫”四字补全,摇头道:“我竟然用道家始祖的言论和高僧辩论,今日真是出了大丑了。”
那时她正和他不对付,看见他本已不耐烦,听他随口闲扯不知所谓,心中更加烦躁,拢起外衣道:“我累了,殿下自便。”丢下他自回卧房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书案上还留着昨日的笔墨宣纸,纸上是那句庄子的名句: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原来他就是从那时起,有了送她归国的想法。
“这座石刻立于景初六年,景帝为之题字命名;雍和九年十月太子哥哥来寺中礼佛参拜,与当时的老方丈在此议论佛法,背面的字就是他留下的。阿嫂,当时你也在燕州,是不是也跟他一起来过这里?”
颖坤回过头,看到身穿僧袍c扮作沙弥模样的宇文徊从院门外走进来。
“哦,不对,”他又改口说,“住持说太子哥哥那回来是为生病的太子妃祈福祷告,所以阿嫂并未来过?”
少年身量尚小,五官稚嫩,神态却已有了帝王家的从容深沉。十四岁的少年,面容和五岁时大不相同,唯一的标志性红发也为了伪装剃去。如果不说,她真的认不出来面前的少年是当年那个天真软善的幼稚孩童了。
“阿回,是你。”
阿回垂下眼扁了扁嘴,这是他小时候常见的表情:“自从太子哥哥和阿嫂离开上京,这些年再也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颖坤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回道:“我躲在运送药材的车里到这儿来的,住持和太子哥哥有故交,他看我年纪小可怜我才勉强收留的。阿嫂,看在太子哥哥面上,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来抓住持呀!”
颖坤不语,阿回又道:“原来除了我和阿嫂,还有别人记得太子哥哥,他真是一个好人我登基之后,想追赠他为承天顺圣皇帝,可是拓跋辛那老贼不肯。朝政大权都在老贼手里,我的话根本没人听阿嫂,你等着,等我长大了,一定把老贼正法,为太子哥哥正名,追赠他皇帝之号!我这个位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颖坤问:“那些都太远了,眼下你困在燕州城中,打算如何脱身?”
阿回低头道:“住持还在想办法,你们的守军查得太严了,连只麻雀都飞出不去”
“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个罢?”
阿回抬头看了她一眼,扁着嘴恳求道:“阿嫂,你救救我,我现在只有你能指望了如果我被抓了,你们吴国的皇帝肯定不会放过我。可是我也是被逼上皇位的,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吴国人的事!”
颖坤不动声色:“我又能怎么救你呢?”
阿回以为她答应了,凑近她道:“阿嫂,你不是经常运送后勤物资出入城门吗?你只需把我藏在车里,军士们用的东西,守军不会严查的。只要出了燕州城,自会有我自会想办法,这对阿嫂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阿回,”颖坤打断他,“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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