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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计全都对它关心。别以为他们都希望“绿杨”的生意坏。他们知道,“绿杨”的生意要是坏,他们也好不了。他们的命运既相妨,又相共。果然,过了一个,绿杨饭店走了下坡路了,包子里的豆芽菜c豆腐干越掺越多,卖出去的包子越来越少。时间很快过了两年了。大学的学生,有的干脆弃学经商,在外地跑买卖,甚至出了国,到仰光,到加尔各达。有的还选了几门课,有的干脆休了学,离开书本,离开学校,也离开了绿杨饭店。在外兼职的,很多想到就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再胡乱花钱有一个同学,有一只小手提箱,里面粘了三十一个小牛皮纸口袋,每一口袋内装一个月中每一天的用度。那一群抱残守阙的书呆子,可卖的衣物更少了。“有破衣烂衫找来卖”的吆唤声音不常在学校附近出现了。凤翥街冷落了许多。开饭馆的江西人c湖南人c山东人c河北人全都风流云散,不知所终。绿杨饭店还开着。绿杨饭店犹如一面镜子,照出种种变化。镜子里是变色的猪肝c暗淡的菠菜c半生的或霉烂的西红柿。太阳光如一匹布,阳光中游尘飞舞。

    那个女人的脸又黄下来,头发又蓬乱了。

    然而绿杨饭店还是开着。

    这当中我因病休了学。病好后在乡下一个朋友主持的中学里教几点钟课,很少进城。绿杨饭店的情形可以说不知道。一年中只去过一次。

    一个女同学病了,我们去看她。有人从黑土洼采来了一大把玉簪花黑土洼是昆明出产鲜花的地方,花价与青菜价钱差不多,她把花插在一个绿陶瓶里,笑了笑说:“如果再有一盘白煮鱼,我这病就生得很像样子了”她是扬州人。扬州人养病,也像贾府上一样,以“清饿”为主。病好之后,饮食也极清淡。开始动荤腥时,都是吃椒盐白煮鱼。我们为了满足她的雅兴和病中易有的思乡之情,就商量去问问扬州人老板,能不能像从前一样为我们配几个菜。由我和一个同学去办这件事。老板答复得很慢。但当那个同学说:“要是费事,那就算了”时,他立刻就决定了,问:“什么时候”南京人坐在一边,不表示态度。出了绿杨饭店,我半天没有说话。同学问我是怎么啦,我说没有什么,我在想那个饭店。

    吃饭的那天,南京人一直一声不响,也不动手,只是摸摸这,掇掇那。女人在灶下烧火。扬州人掌勺。他头发白了几根了。他不再那样潇洒,很像是个炒菜师傅了。不仅他的纺绸裤褂c好鞋袜c戒指c表链都没有了;从他下菜料c施油盐,用铲子抄起将好的菜来尝一尝,菜好了敲敲锅边,用抹布好脏擦擦盘子,把刷锅水往泔水缸里一倒,用火钳夹起一片木柴歪着头吸烟,小指头搔搔发痒的眉毛,鼻子吸一吸吐出一口痰这些等等,让人觉得这扬州人全变了。菜都上了桌,他从桌子底下拉过一张板凳接过腿的,坐下,第一句话就是:

    “什么都贵了,生意真不好做”

    听到这句话,南京人回过头来向我们这边看了看,脸色很不好看。南京人是一点也没有走样。他那个扁扁的大鼻子教我们想起前天应该跟他商量才对。这种平常不做的家乡菜,费工费事,扬州人又讲面子,收的钱很少,虽不赔本,但没有多少赚头。南京人一定很不高兴。他的不高兴分明地写在他的脸上。我觉得这两个人这两天一定吵了一架。不一定是为我们这一顿饭而吵的希望不是。而且从他们之间的神气上看,早已不很融洽了,开始吵架已经颇久的事了。照例大概是南京人嘟嘟囔囔,扬州人一声不响。可能总是那个女人为一点小事和南京人拌嘴,吵着吵着,就牵扯起过去许多不痛快的事,可以接连吵几天。事情很清楚,南京人现在的股本不比扬州人少。扬州人两口子吃穿,南京人是光棍一个,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会计制度,收支都是一篇糊涂帐。从扬州人的衰萎的体态看起来,我疑心他是不是有时也抽口把鸦片烟。唔,要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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