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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那可

    我看看南京人的肥厚的手掌和粗短的指头,忽然很同情他。似乎他的后脑勺没有堆得更高,全是扬州人的责任。

    到我复学时,学校各处都还是那样,但又似乎有些变化:都有一种顺天知命,随遇而安的样子。大图书馆还有那么一些人坐着看书。指定参考书不够。然而要多少本才够呢于是就够了。草顶泥墙的宿舍还没有一间坍圮的。一间宿舍还是住四十人。一间宿舍住四十人太多了。然而多少人住一屋才算合理一个人每天需要多久时间的孤独于是这样也挺好。生物系的新生都要抄一个表:人的正常消耗是多少卡路里。他们就想不出办法取得这些卡路里。一个教授研究人们吃的刺梨和“云南橄榄”所含的维他命,这位教授身上的维他命就相当不足。路边的树都长得很高了,在月光中布下黑影。树影月光,如梦如水。学校里平平静静。一年之中,没有人自杀,也没有人发疯,也听不到有人痛哭。绿杨饭店已经搬了家,在学校的门外搭了一个永远像明天就会拆去的草棚子卖包子c卖面。

    这个饭店是每下愈况了。南京人的脾气变得很暴躁。背着这爿半死不活的饭店,他简直无计可施,然而扔下它又似乎不行。他有点自暴自弃起来,时常看他弄了一碗市酒,闷闷地喝他的络腮胡子乌猛猛的,忽然把拳头一擂桌子,大骂起来。他不知骂谁才好。若是扬州人和他一样的强壮,他也许会跳过去对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然而扬州人是一股窝囊样子,折垂了脖子,木然地看着哄在一块骨头上的一堆苍蝇。南京人看着他这副倒霉样子,一股邪火从脚心直升上来扬州人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背佝偻得很厉害。他的嘴角老是搭拉着,嘴老是半张着。他老是用左手捋着右臂的衣袖,上下推移。又不是搔痒,不知道干什么他的头发还是向后梳着的,是用水湿了梳的,毫无光泽,令人难过。有人来了,他机械地站起来,机械地走动,用一块黑透了的抹布骗人似的抹抹桌子,抹完了往肩上一搭:

    “吃什么有包子,有面。牛肉面c炸酱面,菠菜猪肝面”

    声音空洞而冷漠。客人的食欲就教他那个神气,那个声音压低了一半。你看看那个荒凉污黑的货架,看到西红柿上的黑斑,你想到这一块是煮不烂的;看到一个大而无当的盘子里的两三个鸡蛋;这鸡蛋一定是散黄的;你还会想起扬州人向你解释过的:“鸡蛋散黄是蚊子叮的”;你想起孑孓在水里翻跟斗吃什么呢你简直没有主意。你就随便说一个,牛肉面吧。扬州人捋着他的袖子:

    “嗷,牛肉面一碗”

    “牛肉早就没有了要说多少次”

    “嗷,牛肉没有了”

    那么随便吧,猪肝面吧。

    “嗷,猪肝面一碗”

    那个女人呢分明已经属于南京人了。不用打听,一看就看得出来。仿佛这也没有什么奇怪。连他们晚上还同时睡在那个棚子底下,也都并不奇怪。这关系是怎样转变过来的呢这当中应当又有一段故事,但是你也顶好别去打听。

    我已经知道,扬州人南京人原来是亲戚。南京人是扬州人的小舅子。这

    过了好多好多时候,“炮仗响了”。云南老百姓管抗战胜利,战争结束叫“炮仗响”。他们不说“胜利”,不说“战争结束”,而说“炮仗响”。因为胜利那天,大街小巷放了很多炮仗。炮仗响了以后,我没有见过扬州人,已经把他忘记了。

    一直到我要离开昆明的前一天,出去买东西,偶然到一家铺子去吃东西,一抬头:哎,那不是扬州人吗再往里看,果然南京人也在那儿,做包子,一身老蓝布裤褂,面粉口袋围裙,工作得非常紧张,后脑勺的皱褶直扭动,手掌拍得面团啪啪地响。摘面蒂,刮馅子,捏褶子,收嘴子,节奏感很强,仿佛想把他的热情变成包子的滋味。这个扬州人,你为什么要到昆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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