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一团火,殷红的火。水可流无尽,火却有时灭。帅府酒楼仍是一片火海,哔哔啵啵,帅老爹眼里的火却已慢慢黯淡了下去。猝遭大难,帅老爹恰似患了一场大病,呆若木鸡,有气无力地依靠在旗杆根儿上,干瘪的鼻孔,出得气多,进得气少。
火可生风,火势越大,生出的风自然越凌厉。忽然之间,这无根之风竟似个丢了罗盘的轮船一般,胡乱地打起了转转儿,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一会儿朝南,一会儿朝北。风每每转一次向,那张牙舞爪的火龙便跟着转一次向,火舌如刀,燎烤得众人汗流浃背,接二连三地发出一阵阵心惊肉跳的惊呼。
火势凌厉,杯水车薪。眼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楼堂馆所即将化为尘埃,众人尽管万般惋惜,也只好顺其自然,勉力尽尽人事,力争把损失降到最低。于是,救火瞬间变成了阻火,阻止它无边无际地滥发淫威,殃及左邻右舍。大灾面前有大爱,也不知是谁一声号令,众人立即行动起来,除了几个酒楼的伙计犹自异想天开,还在拼命救火外,其余的人分作几拨儿,推墙的推墙,揭瓦的揭瓦,挖沟的挖沟,企图用深沟高垒把火势阻击在帅府酒楼的一亩三分地上,不让它再越雷池一步,伤及无辜。
到次日早饭时分,明火渐渐熄灭,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今儿个因是赵志文的寿诞日,中午是正经宴会,赵庄有现成的厨子,预备着大量的饭食,以飨前来贺寿的亲朋好友。变生肘腋,帅府酒楼烧起莫名大火,一条街的人都忙活了大半夜,个个累得筋疲力尽。赵庄是剑门的赵庄,当此时刻,当然得出头支应,太阳刚刚露头,一盆又一盆稀饭包子便送了出来。
火势滔天,帅府酒楼到底没有保住,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揣着遗憾,忙活了大半夜,肚子里的那点儿存货早已消磨殆尽,蹴在火场边儿上,你喝一口米粥,我吃一个包子,草草了事,大家都吃得很少,好似这场弥天大火烧掉得不仅是帅府酒楼,也烧掉了众人的胃口。
匆匆用过早饭,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忙活起来,清扫火场,料理后事。真正是水火无情,这场大火统共夺去了五个人的生命,烧伤者不计其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剑门街说大不大,但成衣铺,医药铺c茶饭铺c点心铺c纸盒铺c棺材铺,林林总总,也是应有尽有。人多好办事,众人七嘴八舌,七手八脚,不消一刻,便即安置了伤者,入殓了死者。
当一切停当,忽然有人发现了一个问题,帅老爹不见了。有的说曾看见帅老爹掂着水桶救火,有的说曾看见帅老爹在问候伤者,有的说曾看见帅老爹歪在帅旗下发呆,有的说火势鼎盛时曾看见一个人冲进了火海,瞧背影像是帅老爹,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帅老爹真的不见了。一个鳏寡老人,猝逢大变,这份打击无异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因此,无论出现什么结局,都算在情理之中。
众人前前后后,各处找寻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便只好作罢。当此时刻,尽管谁也不说,但大伙儿差不多都存着同一个心思,帅府酒楼是帅老爹的命根子,如今,命根子被一把火化为了尘土,而自身又年事已高,殊难东山再起,一时想不开,便狠下心肠与帅府酒楼结伴走进了历史,也未可知。
中秋佳节,万家团圆。谁也料想不到,在这样一个美好的节日里,剑门长街上会生出这么大一个乱子。火光潋滟,仅仅几个时辰的工夫,富丽堂皇的帅府酒楼便只剩下了一杆帅旗,顶着疾风,孤独地飘着摇着,像是坟前的经幡儿,凄凄惨惨戚戚。
逝者已矣,生活总要继续。中秋佳节,价比金银,极为珍贵,一年只有一度,任何一个人,但凡你不是个长生不老的神仙,多则可以过上百八十个,少则也可能一个都不曾过得。因此,有一个便算一个,算一个便得过一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