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空师太总觉得她要坐化了。
这些日子她诵完经后回到厢房,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从前的日子。
朱门高阁,琴音靡靡。
华空师太伸出粗糙干裂的手去,想摸一摸那架陪伴了她十五年的凤鸣琴,可是却摸了一空。
“烟姐儿,快来!”女人家的声音听起来就透着一股软糯劲儿。
华空师太蓦然回首,桃树底下站着的女人云鬓高挽,一身曳地广袖流仙裙,手指又纤细又白嫩。
“娘亲!”苍老的女音和幼女娇娇的声音同时响起。
华空师太看见一个不过三岁的小丫头扑过去,被女人抱在怀里。小丫头身上挂着金项圈,下面缀着一块儿小小的玉。
她的眼泪顿时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皮猴儿,”女人的红唇扬起,点了点小丫头的脑门儿。
“母亲……”华空师太愣愣地看着,苍老的声音透着呕哑之感。
我是烟姐儿啊母亲!她在心底喊着,嘴唇嗡嗡地动了半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一片薄雾之中。
她不是李烟了。
三十年前,李家满门抄斩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李烟了。
华空师太念着佛号,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疲惫。
罢,罢,她苟且了这三十年,早也该走了。李家的人,是不是早已经投胎转世了呢?
佛家都说因果,李家积善之家,却举族冤死,阎王爷都该看不下去了?会不会给他们安排一个好的后世呢?
华空师太痴痴地想着,手中的佛珠落地,顿时四散开来。
她浑浊的眼睛再也没能睁开。
华空师太坐化了。
她这四十五年的生活,就像她的法号那般,繁华终是一场空。
庵里的人也穷,一卷草席给她裹了身,送到东郊乱葬岗了事。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大的像是要冲破这金陵城一般。
这世间人,不会记得一个籍籍无名的华空师太。
“都服了三帖药了!烟姐儿怎的还不见醒?”
“我的心肝儿!你要是不得好,可叫老婆子,如何活下去啊…”
"老安君,老安君保重身子要紧…"
连番的话,都是不同的人在说。她们都是女人。有年轻的,有老的。但是都在哭。
李烟心想,这地府里头净是女人吗?而且他们哭什么?
只听得有人哭道,"捞上来了!姐儿的玉捞上来了!"
忽的,有人抓住了李烟的手,塞进来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玩意,冰凉的,叫李烟吓了一跳!
她想甩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甚至连声儿,也发不出来。
屋子里呼啦啦乱成一片,有人喊着快去大相国寺请住持师傅,有人喊着把那小蹄子打死来去,唯有一年轻和一年老两个女人,在李烟跟前哭着。
"烟姐儿…"
烟姐儿…她多少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难道死了,下了地狱,也还有回忆往昔一一说法吗?佛经上只说,作孽之人要下十八层地狱,李烟知道自己要下地狱的。
她杀了人。
而且不止一个。
她们叫她烟姐儿,叫的声音那么像祖母和娘亲。
李烟心头酸涩,原还想挣脱人家,如今却也安静了下来。
罢了,只当是,阎王爷给的造化。
“快,快!把这清露喂下去!”有人扶了李烟半坐起来,往她嘴巴里喂东西。
是没什么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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