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尔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手指在坐着的褪了色的旧围椅的把手上滑动。他一面应付着父母对自己军校生活的打听,一面偷偷观察自己这居住了许多年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
墙上裱糊的绿色墙纸受了几次潮,已经剥落下来了,露出里面本该雪白的,但天长日久捂得发了黄的底色。仅有的一只梳妆台因为父母的卧室太小,不得不被挤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像是一只倒扣的包装箱。那上面零零落落地摆着廉价的雪花膏和几只粉盒。梳妆台上面挂着一幅寒碜的油画,上面胡乱涂抹着平原上的一座风车磨坊。画被粗粗的麻绳简单拴着,稍不注意就会朝一边歪倒,需要人时时刻刻伸手扶正。一套白漆丝绒面的沙发小心翼翼地缩在靠墙的位置,生怕落了灰。但到底日久年深,绒面已经看不出本来的色彩,呈现出一副半灰不蓝的颜色。一张铺着漆布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白铁咖啡壶,两只土黄色的搪瓷杯子,几个夏日拿来装果酱,冬天取来盛肉冻的旧瓶旧罐。
把这熟悉又破旧的一切看了一个遍后,莫德尔到底没忍住,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叹息虽然轻微,但还是被母亲宝琳及时觉察到了。她轻轻推一推还在推心置腹和莫德尔传授人生经验的丈夫莫里茨,示意他的长篇大论可以告一段落了:
“孩子今天刚回来,都要累坏了,先让他休息去吧。假期又不是一天就结束,有什么话过后可以慢慢说。”
“说的也是,是我太高兴,忘记时间了,”莫里茨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大手一挥放走了莫德尔,“快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洗得快点,少用点水。”在莫德尔听话地拿了毛巾肥皂准确去洗澡的时候,宝琳又叮嘱了他一句。莫德尔愣了愣,听话地点点头。
“嗐,孩子要洗个澡,你怎么还计较时间长短?别听她的,□□,你想洗多久就洗多久。”莫里茨又是大手一挥,全不顾宝琳不断使过来的眼色。莫德尔不好拂了父亲的好意,只得微微一笑:
“我知道了。”
虽然有了父亲的话,莫德尔这个澡还是洗得又快又急,都没有超过十分钟。出来的时候莫里茨嗔怪他用的时间太短,被他以在军校习惯了的理由搪塞了过去。而父亲自然又要拉着他的手感叹一番军队生活的艰辛苦难,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放他回了自己的卧室。
躺在嘎吱作响的小床上,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长叹着感慨这是如此的熟悉和安逸。如果没有那廉价的糊墙纸,没有旧毛巾架上的内衣和袜子,没有摇摇晃晃,站不稳脚的清漆小桌子,或许这卧室还称得上简洁体面。莫德尔把脸埋在枕头里,又一次叹了口气。
他正想要翻身入睡,门忽然被敲响了,母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他并未睡着,这才稍稍恢复正常的步态。她慈爱地坐到莫德尔的床头,揽着他说起了话:
“今天洗澡的事情,并不是我不愿让你洗个舒舒服服的澡,只是……只是……”
她咬咬牙,颇有几分难以启齿。莫德尔体贴地接过话:“我知道,家里经济不宽裕,水费电费这些钱能省则省。”
宝琳欣慰地抚摸着儿子的头颈,笑容里有几分自豪几分苦涩:“好儿子,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你再有一年就要从军校毕业了,我打听过,只要你顺利毕业,就能拿到少尉的军衔。少尉的薪水是75马克,可置办尉官的军服行头什么的,至少也得四五百马克,这就不是个小数目了。咱们家实在算不得大富大贵的家庭,本就没什么积蓄。你哥哥刚当上律师没多久,还挣不到许多薪水,为了能负担起你将来的开销,咱们只能从现在就开始节衣缩食了,你不要怪妈妈呀。”
这是莫德尔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梦想竟然需要整个家庭为之负重前行。他以前从未考虑过经济问题,现在忽然觉得它像一根绳索,紧紧扣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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