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天晴,积雪稍融,隐有闷雷作响。
众人基本全数回家探亲,留宿教坊中的人已是寥寥无几。喧嚣了一年的红袖楼终于沉淀下来,除了刚沾上的窗花与走廊里新换的红灯,竟冷清地看不出半分年味。
妆衣一觉睡到了午时,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起来,同屋的四人皆已回家省亲去了,日光洒进空荡荡的屋子里,本是人间佳节,却叫人凭白伤感起来。她心知自己是又想到天波府的聂家了,这是她头一次在外过年,尽管过去在聂府她也从不曾体会过家的感觉。忽然想起那夜倾语说过他是被赶出来的,她不知道倾语现在是不是也和她有一样的感觉,只是突然好想见他一面。
由于天气突然转晴,一路小跑到畅音阁,妆衣的绣鞋已被融雪浸湿了大半,寒风一吹,便冰凉得刺骨。转入阁内,倾语正低头拨弄着一支妆衣从没有听过的曲子,妆衣学琴不久,并不知这曲《王文操》其中含义,只觉得今天倾语的琴声好悲伤,竟听得入了迷。妆衣好奇地走近他,仿佛被她的脚步声拉回现实,琴声嘎然而止,倾语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幽幽地看向虚空。
“你——”妆衣怔怔的望着眼前人,他蹙着一双细长的眉,有潮湿的水气在空洞的眼里打转,她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倾语。微微张口,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别扭地问出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倾语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近日天空时有闷雷,他知道是天雷劫将近的预警,想必是顾及这下梁城中的满城百姓,御雷紫电才没有直接下来擒他吧?如果不是夙桐出手相助,两百年前他就已经死了。有时候他倒宁可自己在那一次天雷劫里死掉,那么夙桐就不会死,他也不会活的这么痛苦。被打成重伤,被同族误解,甚至永远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夙桐和光明有家不能归,有苦无人诉;即使这样那个人还不可以放过他么?从两百年前他就知道,他是斗不过那个人的。
下梁只是一个让他苟且喘息的安身之所,生死他早就不在乎了。可是现在有了妆衣,他变得贪心了,贪恋这一份幸福,即使明明知道不可以还是忍不住奢望。两百年前他的修为纵横妖界,尚只能带着重伤从天雷劫下死里逃生;现在他的灵力不及当年的十分之一,又如何再从天雷劫下逃过第二次?这样悬殊偌大的对持他能坚持到几时呢,天庭为了达到目的从来不会顾忌那么多,若他不乖乖出城受劫,只怕妆衣c乃至这整个下梁城都要陪他一起遭罪了。
“丫头,”他突然低声叫住她:“如若我不在你身边,可以偶尔想想我么?”
“当然了,我每天都会想你。”妆衣笨拙地把手臂环上倾语的腰,面上泛起微微的红晕,轻轻抬眼看他:“为什么这么问?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倾语破泣,她的回答突然让他觉得好安心,那么即使他现在就被天庭收了去,他也心甘情愿了。他紧紧地把妆衣搂进怀里,胸口紧贴着的,是柔软的长发和她淡淡的体香;他仿佛受到蛊惑般地,缓缓低下头去吻她。
“哪也不去,我陪着你。”他轻吻她的脸颊,直到妆衣在他怀里甜甜地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妆衣已经睡透了,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床上,自言自语道:“若时能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可是妆衣”
‘轰——’的一声巨雷在晴朗的天空上响起,光影交错间,床边的倾语已完全是另一般模样:长及脚踝的银白色头发,多一分少一厘都会引起人神共愤的绝美容颜,金色半垂的细长眼眸,头上尖尖竖起狐耳,突然出现在额上的朱红色狐印,以及九条无风自动的雪绒似的尾巴。这便是他的本来面貌,虽然还是那一张脸,但此时的倾语已变得无比妖媚,与先前判若两人。
“可是妆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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