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枝木架上满满当当排着书匣,看边沿的柔软状况,常常拿取来看的书并不多,且多是杂记等。经传等“正书”都端端正正放在醒目位置,崭新得颇可疑。
本该斯文雍容c掌控两广的提督兼巡抚大人,完全放弃了用翻书来显示镇定的努力,目瞪口呆站在一口大瓦罐前,手脚如僵住了一般,只呆呆注目眼前神迹:李柏抬手,缓缓向暗红褐色的红糖块注有魔力的浅黄色水,然后,糖块逐渐变得晶莹可爱。
看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三缸白糖出现在眼前,欧阳必进才如梦初醒,幽幽长叹一声:“天下果有这等妙法!”
满足了自家师父的恩师,李柏却并没有面对祖师爷的惶恐,当然保持了恭敬,只微笑不语。
欧阳必进深知,接下去要做的还有很多,比如怎么保证这创造奇迹的秘密:关键居然是黄泥水。而提炼秘法如此简单高效,将来更重要的,只能是怎么筹集到足够多的红糖。
心中涌动着难言的暖意。收下小徒弟,只一时见猎心喜,喜欢他数学不错,更兼诚孝。没料想如今困在梧州一筹莫展,反而要靠半大孩子来打开局面。难得顾桐半点不藏珍,这等转瞬能聚富的妙法,轻描淡写就送了出来,还不顾自身安危,急急忙忙动身去盛产甘蔗的太平后所,找合适的田亩种蔗。
李柏家学渊源,看欧阳必进感动至深的神气,已猜到七七八八,笑道:“阿桐再三嘱咐我,最难为便是如何榨蔗c炼糖的前期工序,需得好好优化。最好是欧阳提督出手,但凡能用水力机械的,便不惜工本用器械。一旦器械打造得用,大可以搬去蔗田边,那时才能赚够银子。”
——有了海一样流动的银子,就可以从广东召集一流匠人起高炉,着手炼出足以打造枪管的上等精钢那时候,自家撑门面的精兵方能到手上好兵刃。
提督这官职本就为动刀兵而设,有了扎实的军功,诸般算计就如晒了阳光的雪人,不值一提。
欧阳必进沉浮宦海c政绩煊赫,但本心并不是擅长周旋官场的人,反而就爱穷极心思设计c制造器械。骤然发觉按照徒弟建议,弄机械反而是建功立业的根本,内心的满足感无与伦比,不知不觉,脸上就带出了满意的笑模样来。
见顾桐的苦心欧阳都领情,李柏舒一口气,笑道:“无量天尊,贫道也就能派这么些用场了。如提督没旁的事吩咐,便借两匹脚力好的骡子,去追阿桐的船——同去的沈总兵病c柳三爷愣,实在是不放心。”
欧阳必进正要点头,只听门口响起清脆的声音:“煮石道长也要去太平后所倒不妨事,提炼糖那些啰嗦事体,却谁来管?”
心情本就舒畅,见到女儿,欧阳必进心思一动,更是眉花眼笑,口中却轻斥道:“调皮!怎生跟道长说话?”
李柏对小姑娘行礼的姿态反而更恭敬,笑道:“再不妨事的,那卖红糖的龚重已然是欧阳家的奴才,日常问他便好。至于销糖的商路,阿桐一早跟张天师府的绪大公子商量定了。若担心路途不靖,也只消先捎个信去,那头便派道兵两广和江右相接的韶关来接货。”
父女看着李柏晃荡道袍两三下摇曳,便消失在廊后。
身边只剩相依为命的父亲,欧阳珏再忍不住情绪激荡,抽泣道:“阿父,梧州是汉人地方,虽溽热不堪c到底繁华,并无甚么烟瘴毒虫,并非要人命的去处。我们在这里安安生生耗几年,何苦受罪拼命?就算不能高升回京,早晚能离开岭南,何必”
一时没转过念头,闺女是牵挂行人,还当跟这几个月一样,担心步步荆棘的局势,欧阳必进怆然叹一声:“阿父来督军,焉能不打算正事?宦途如逆水行舟,世上哪有这许多安安生生等着,便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这句话加倍惹痛了欧阳珏,眼泪顿时如珠串扑簌簌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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