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必进辗转做过数次亲民官,听过这种敲铁器和呐喊的混乱声音,是乡村常见的求救信号。还有喊号子的声音这动静说明被围困的村民在求救,且已经有人在营救。赶紧打起精神,勉强压制一日奔波的疲惫,随救灾的队伍加快脚步。
转过一丛杂柳,便见数十步外高处有一群灾民,总共十余老弱妇孺,不是白发苍苍,就是抱着小孩,互相搀扶着,满脸惊恐,周围则全是黄浊的水。他们所站之处,是一个孤零零凸起在山脉之外的小山包:旁边陡峭的连绵山坡都开成了茶园,低矮茶树成片,苍翠在阴天竟显得有些狰狞。偏偏这小土山看着是依傍茶山,离开茶山不过十余步,涨水后却变成孤悬,四面被湍急的浊流包围。
这不大的山包是平时茶农煮饭休憩的地方,遮阳的棚子只剩歪倒柱子,只有几颗杂柳树还立着,勉强庇护瑟瑟发抖的妇孺。
水流不停侵蚀着山包,酥了的土不断被卷走,情势危急。
路边被隔绝了几个乡农,看样子是被困妇孺的亲人,不停呼喊安慰“莫怕,快了”,他们旁边,有个茬口崭新的竹筏,用粗麻绳捆在不远的老樟树身上。还有两个青壮抄起竹篙,看样子,是想再试一次,靠蛮力划过去。
可那水面看起来不是很阔,却肯定有漩涡,且水流太急,竹筏根本没法前行,入水不久就被冲到下游。只好换人又重来。有几个青壮累得趴在地上直干呕,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水里漂流的杂物划破,露着被水冲得泛白的狰狞伤口,显是已经冲过去几次,却救人失败。
见到这场景,卢判官脸色顿时庄重,立刻命身边二十来人两两组队。
欧阳必进看着他调配人力的路数,立刻明白,这是觉得竹筏肯定过不去,不如靠人力蛮干,指挥大家直接挽手跨进水中,去接应那些受惊过度的老弱。但是,水面上有漩涡,这水底必定不平坦。万一不幸踩到什么,这些人就会全部葬身鱼腹!
果然,青壮们多少有些瑟缩,不管是衙役还是召唤来的乡民。
卢判官爆骂一句“混账”,就自己站到了队伍第一个——显然他急红了眼,这是预备拼命硬干,带头踏入恐怖的水流!
欧阳必进暗暗点头,认可这官儿对治下生灵的责任心,却附带暗暗摇头:这般蛮干,只怕救人不成,这些生力军还要搭进去。
欧阳必进再不管之前没有报明身份的种种顾虑,断然喝到:“不可!”
没料想,身边同时还响起一个相对稚嫩的少年声音,是顾桐惶急中嘶声高喊:“不成!不能这样下水!太危险了!”
顾桐一边喊着,一边冲上前,拉住卢判官的衣角。大部分人都动作迟缓,卢判官被略一挡,队伍就意意思思地停顿下来。
指着已经被泡酥了的c随时有可能塌方的小山包,卢判官吼:“让开!那边等不得了!”
威权的粗暴中,带着凛然——拯救生命,同样是铁血的战斗!
被汹涌的威势所摄,欧阳必进见过多少大场面,居然都呆了一刹那。
卢判官已经拨开顾桐跳进水中,手中挽了一个衙役,也不管后头人是不是跟上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岸妇孺们抽泣声中,一步一步试探着向前走。
里正急了,蹚水直追上去,口中还高喊,“卢老爷有举人功名在身,都肯舍命救人,我们乡村野人,还有甚好顾惜的!姓汪的都过来,跟着卢老爷下水!”
本来就拼死营救的乡民已经反应过来,立刻有人跳下水,直接紧紧挽住里正的胳膊。刚刚还有些畏缩的衙役与乡民,排队的速度也都快了不少,青壮们并肩站好,手挽着手,个个盯着自己前面的人,预备随后依次下水。
天地之危前,蹒跚的身影们显得悲壮,又无比脆弱。
欧阳必进紧张到焦虑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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