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发大水”的危言,顾桐忍不住抬头看天,还是一轮骄阳高悬当中,湛蓝的空中大朵白云,只偏西南向的空中,天色似乎有些发暗。
见少年书生认真研究“广信府是不是可能涨水”的样子,周七随意解释道:“十里不同天,冰溪镇这般晴爽,旁的地方落雨也是常事。端午前后正是水厉害时这条大溪出了玉山一路向西,还有沙溪c灵溪等等诸多水汇入信江,我们无事,广信府涨水,也是有的。”
顾桐脚步顿时迟疑:自家老爸顾九带着全家最值钱的神秘财富去了广信府,会不会遇到意外?但这年代没有手机,就算想跑去帮忙,发着大水到处乱糟糟,怎么找人啊?
心底微微叹口气,顾桐却顾忌自家二姐平时爽朗c出事就软糯的性格,怕她惊惶。尽力挺直腰,装出信心十足的样子,摇着步子向前走。但有了心事,街两边寒酸且无电气版的琳琅满目,已再也看不进眼里。
顾桐心思不定,随意跟着周七停下脚步,都没留神正面对的铺子很气派,是县城绝无仅有的三开间,匾额上“陈记老铺”四个字颇端方,旁边还有略小的鎏金“官盐引”三个字。
周七对着守门面小伙计,也客客气气的,再没有站在其他商行铺面前的豪气,拱手赔笑道:“带个乡邻来,烦劳万小哥秤翘些。”
这万伙计正是埠头接篮子的那人,劈头见是周七,笑道:“周七哥说笑!平日里都埠头交易,你亲来铺面少,可眼瞧着,铺子何来零散的盐,轮的着我动秤的?除了你常见的八斤麻包,余下早都熟手掌秤一斤一斤分好,上等桑皮纸裹定c棕丝绑得结结实实,再踏实不过!”
见顾桐根本没注意店铺前的对话,顾二姐有些不好意思,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周七替我们打招呼,你也留神着些,回头说句谢。县城里伙计大多瞧不起我等做田的,开口便是‘乡下毛脑袋’。也就是划航船的有面子,你万莫开口得罪人只怕说话不对,周七都不好再帮衬。”
——乡下毛脑袋?
顾桐差点噗嗤笑出来,忍不住打量顾二姐,一根竹签绾了发髻低低在脑后,这一天家务赶路坐船挑担子,果然已凌乱。
这个新抵达的世界,顾桐最深刻的感知就是饥饿,其次就是灰暗:县城人挺热闹,埠头更是商船人流不息,街上女性的比例极其低,偶尔路过一个,多是黯淡的衣服,顶多是比二姐体面。不过县城女性的时尚好像是在头上包布帕子——不是绿教那种黑白裹头,而是总比衣服鲜亮一点,有靛蓝有大地棕,难得还有俏皮的水红青绿,散碎绣着花。露出来的发脚窄窄一线,乌油油光溜溜。
就算不能欣赏县城时尚女性的包头风姿,但头上毛茸茸的小烦恼令二姐自卑了,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一打岔,顾桐倒也忽略了本就可能发生在九十里外的水灾,最迫切的念头切换变成了对赚钱的渴望:就算二姐不馋俏衣裳,总要衣衫得体吧?总不能像现在这样,全家最值钱的东东,就是顾桐身上这件长衫吧?
这时周七跟伙计寒暄得差不多,便低声问:“敢问顾小哥,这官盐八文一斤,要一包么?”
也许是怀中银钱带来勇气,顾二姐岁有些迟疑,还是凑在阿桐耳边,低声商量:“咱们难得来一趟县城,索性买一大包盐?”
顾桐略一思索,摇头:“要一斤就好。如果广信府水势继续有消息来,我不放心阿爹。万一不能跟你一起回村,买太多东西不妥。”
姐弟商量着,那头周七利用店门脸支撑的廊柱,找到躲开顾家姐弟视线的角落,左手垂在衣衫边,侧身做了个古怪手势——无名指和小指往回扣,大拇指同食指中指先是伸直,晃一下,又伸开掌,一捻。面上却只笑嘻嘻地,神速递了一个钱给伙计,问道:“航船还是准点回程,等船来结账,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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