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大长公主本眯着眼数佛珠,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敛了敛手里头的佛珠,揽在掌心里,温声道,“逗得我连经都没诵完,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提了提音量,言简意赅地亲自管教,“其实做下人的记得一条便够了。主子只有一个,别的人都是别人家的主子,不用管。”
外间娥眉恭谨唱声称是。
真定大长公主话头一转,看向长亭,慢下语调来,“下人有下人的准则,下人的天就是主子,满心满眼都是主子,如此就算蠢点钝点也没什么大碍,大不了慢慢教,只要她做到这一点就是好样儿的,就算做到头儿了。可人的地位不一样,担在肩上的职责就不一样。我们的眼睛装的是什么?”
这是突击教导?
长亭想了想。
她要什么?
突然一下愣住。
她的眼睛里应该装什么?
“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不是内宅女人,细琐杂事,更不是以极卑微的姿态揣摩男人心事,这样活得不会快乐。”真定大长公主伸手将长亭的散发别到耳朵后面去,“我们的眼睛里装的东西应当有三样,自己c善良与勇气。”
长亭怔愣地看向真定大长公主,突然间好像看到了陆绰。
每次抵达目的地都好像那时辰计算得很好,马队赶在城门闭合之际抵达平成,隔得极远,长亭便听见了马车外难以抑制的欢呼声,有兵士们的如释重负,也有重归故土的欢天喜地。
小阿宁趴在软枕上将马车帘帐一把撩开。
古城墙上两个大字儿,铿锵有力且饱经风霜。
平成!
他们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近千人的性命,难以计算的阴谋手段,终究回到了这里。
对长亭来讲是回,对长宁来讲是往。
长亭靠在车厢内壁,从幔帐的缝隙望出去,正好看见将士们挺直的脊背与云云背影之后的那堵泛着黄沙的城墙。
嗨,平成。
长亭在心里向这座老城挥一挥手。
老马嘶鸣,马车稳稳停靠,马车外响起了一管清冽干净的声音。
“母亲,阿纷来接您了。”
真定大长公主深吸一口长气,手臂抬起,长亭顺势扶住,真定大长公主在抖,且抖得厉害,长亭能感受得到她在强迫自己平复下来,可胳膊稳住片刻后又不可抑制地颤了起来。
长亭稳稳撑住大长公主,轻抬下颌吩咐娥眉,“把帘帐撩开。”
娥眉看向大长公主,却见真定大长公主也抬了抬下颌,娥眉便赶紧佝首半跪着探身去撩帘,哪知手将挨到布幔,只听“哗”的一声,幔帐被人全部拉开,黄昏时分天际边绛色的光倾斜入内。
长亭下意识地向后一退,再蹙眉睁眼细瞧,却瞧见了陆纷那张清雅得如水墨画的脸蛋映在生绢灯笼上,光从下巴向上照,眼如清泓,口拟朱丹。
陆纷长得确实好看,是一种可与女子媲美的好看姿态。
长亭再狠,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陆纷继承了陆家人所有的优点,直而挺的鼻子,茶褐的瞳仁,翘而长的睫毛,还有颀长的身姿,平缓的声线,不徐不急的动作与语态,就算年逾中年,仍旧风雅翩翩。
“母亲冬祺。”
陆纷抿唇笑着将幔帐挂在银勾上,眼神向后移,不轻不重地放在了长亭的身上,半侧颔首,“许久未见阿娇,阿娇可曾念想叔父?”
“念想着的。”
长亭亦婉和敛眉应承,“自是念想的,毕竟父亲去后,与阿娇血脉相承的亲眷已所剩无几了。”
陆纷挑眉笑,斜靠在车厢外,随手搭在门框上,他越笑便越像书中的一幅画。
“怕是念想着要把叔父闷死在雪里头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