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荇远远的就看见了府衙后门口的大树上挂着的白色布条, 在翠绿的树荫间格外显眼。
他以前也曾经来过府衙里头。
他的母亲管了家里的俗务。她长袖善舞, 在胡知县上任之后就和他温柔和善的夫人很快交好, 时不时地出入这里。
其实, 那个时候胡知县和父亲的关系也很是不错。
在顾荇的印象中,胡知县极爱陶瓷。胡知县以前的出生不算好, 苦读多年,全靠着夫人支撑,才终于在三十岁左右中了同进士,被派到新余县做了知县。他买不起多好的瓷器,不过说起来却头头是道。
他这样的喜好,和父亲的关系自然是好了起来。他甚至一直说父亲烧制的瓷器不错, 他赞赏过许多次。
因为这一层关系, 顾荇和兄长顾霆曾经多次来这里接过父母回家,谁知道最后一次到府衙里头来,是那样的状况。
他现在还能清楚记得那一日府衙的捕快们突然冲了进来,将他和哥哥、嫂子, 甚至是家里的小侄子一起扭送到了府衙里头。
空气里好像还有着没散去的血腥味, 爹呆愣愣地被拷在一边。在顾荇的记忆里, 父亲是一个乖戾、别扭的人, 他的脸上从来都刻着“川”字, 显得厉害又强大。那一日才知道他也有别的情绪, 呆呆的跪在那里, 满脸都是伤心。
他穿着一身血衣。
看到他和哥哥一家人被扭送过来, 他又哭了, 他对着他们说“你们娘死了。”又转过头对着他说“妞妞也死了啊。”
妞妞是他的宝贝女儿,那个时候才不过三四岁,小小的一团,玉雪可爱。
到如今,七八年过去了。妞妞要是活到现在,该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顾荇当即就要晕过去,他的娘子在生妞妞的时候难产过世了,之后就他独自带着妞妞跟父母一起过活。
父母也喜欢这个乖巧可爱的小孙女,去到哪里都喜欢带着她。那次去接父亲出狱也是,母亲特意说要抱了妞妞过去,能让父亲第一眼见到她,开怀一下。
顾荇和兄长两个人都在窑场里头忙着。他们想着父亲之前受了委屈,被冤枉了。许多人都骂他们,还有不少人退了他们的瓷器的。可是看看,父亲被放了,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们一定要好好做,眼看着一切都要过去了,就要烧出一批极好的瓷器来,将他们家窑场的名声撑起来,让那些人把咒骂都憋回去。
两个人说得开心,守着那一炉火很久,都觉得那一炉瓷器一定是上品。
结果,转眼间什么都没了。那一炉瓷器没人看着,烧过了头,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看妞妞的样子。
他给胡知县磕头,嗑得脑袋都破了,他终于红着眼睛挥挥手,让顾荇看了女儿最后一眼。
妞妞被白布蒙着,小小的脸上都是血,她还穿着出门去的那一身衣服,只是脏了,因为她的喉咙被割开了一条骇人的口子。
孩子是睁大了眼睛死的,也不知道最后看见的是什么。
他轻轻叫她“妞妞,妞妞”没有人回答他,他喊的声音响了些“妞妞,妞妞”再没有人回答他了。
顾荇站在午时的阳光底下打着寒颤,目光森然,眼珠子爬满了红丝。
他做梦都想要报仇,想要把人揪出来杀掉。可是他做不到啊,他没有用,他连要去找谁报仇都不知道浑浑噩噩地逃出来,逃了一圈后又回到这里。
过了七八年了,他站在府衙的后门,看见了一株爬高的藤蔓,鼻尖还是闻到了那一晚闻过的血腥味。
真臭,他都快要吐了。
顾荇也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县太爷能不能帮他把仇报了,可他只能试试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