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飘雨的冬夜从事户外劳作，寒意紧紧附住人体，好像披一件终日不干的湿衣，冷透心肺。工人们顶风冒雨搬卸材料，怒牙突嘴，神情坚毅得如同兵马俑，人人都喜老婆孩子热炕头，不为肩扛养家重担，谁愿遭这罪。

    秀明让厨子熬了大锅辣的姜汤，尽情往里搁红糖，运来分给大家伙儿，趁他们喝汤的间隙清点检查，发现这批材料里有一项与合同对不上。美术馆主楼底层地板原定用国产的“芝麻白”花岗石，此番运来的却是意大利进口的“沙安娜米黄”大理石，材质改变，价格更相差近十倍，若是厂家发错货，那玩笑可开大了。

    他赶忙多方核实，得知欧阳大师为求气派，临时做主更换材料，按理这事应该经委托方开元地产书面批准，以保证程序正确。他当场联系赵敏，她也痛快回话，说自己正要回办公室，着急的话现在就可以过去找她签字。

    女人的声气不似往日斯文轻柔，音色略微走样，呈现出不正常的亢奋。秀明猜她大概应酬时喝高了，犹豫是否该去打扰，可工地这边运货司机催要收货单据，今晚不捋顺这笔买卖日后恐有不妥，便抓紧时间去了。

    到那儿时赵敏的助理都已下班，他接连敲门半分钟，才听到一声远远的，似从天边飘来的

    “请进”。

    走进办公室，赵敏刚从办公桌上衬起身，秀明此刻再听她说话，已同电话里两样。醉酒就是这样，血脉贲张为所欲为只有短短一瞬，当身体完全被酒精侵噬，便不可避免的往萎靡不振烂醉如泥发展。赵敏酒量不浅，刚才陪人喝了一瓶白酒两瓶红酒，也还能撑住不直接变烂泥，但心里胃里那个难受，已不能用语言形容，签字时就想吐，勉强忍住。搁笔不久，胃竟跳起踢踏舞，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托举上来，她捂嘴冲进化妆间，跪在马桶前干呕，喉咙却像栓了死结，不肯放行，于是从腹部到脑门的所有血管神经都出现异常，恰似早晨七八点钟城市瘫痪的交通，活活逼死人。

    秀明本来远远回避，听她痛苦的呕了半天，忍不住靠近说：“您不妨用手指抠一下，很快能吐出来。”

    赵敏注重形象，怎肯接受这建议，但再呕下去，眼泪鼻涕一齐出动，也没文雅到哪儿去。秀明见她这么难受，倒像珍珠前几次吃错东西的情形，实在看不过，在洗手台洗了洗手，先道一声“失礼”，掏出捆文件用的橡皮筋帮她挽起长发，赵敏不知他要干什么，没等回头，冰凉的手指探进她的口腔，轻轻搔刮喉头，不出两秒钟，她直如开窍般哇哇狂吐，酒液残渣排空后，要命的呕吐感立刻减轻，心神也清明不少。她接过他端来的清水漱口，又用漱口水清洗数次，终于如获新生的坐倒在地板上，脑门头顶浮满汗水，还有汗珠牵五挂四的自脸庞滑落，再强悍的妆容也不可能做到绝对防御。她想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狼狈很糟糕，这狼狈糟糕独自承受还好，被外人瞧见可不妙得很，忙用纸巾掩住面孔，垂头道歉：“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秀明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像她这般扭捏，大方笑道：“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女儿也常闹肠胃病，想吐吐不出来的感觉最折磨人，每到那种时候我就用这法子帮她催吐，吐出来就舒服了。”

    几乎每次见面，他都会提起女儿，没有丝毫刻意的成分，更不是想在人前标榜好爸爸形象，那种自然深入骨血，不经意的于言行举止间流露，如同心跳和呼吸。赵敏身为外人，从未亲眼看到他们父女相处的情形，也能感受他对女儿深沉浓厚的爱怜，对他的好感很大一部分源于此。

    从未享有过父爱的女人面对疼爱女儿的男人，好比徘徊于沙漠地带的牲畜隔着漫漫黄沙遥望碧绿草原，总是莫名的亲近向往。此前数次见秀明表现出对女儿的种种喜爱关怀，她已清晰意识到自己产生了羡慕甚至嫉妒的情愫，难以抑制的自行代入到珍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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