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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司令,出了那么多理论家,出了那么多笔杆子他们被称为刀笔和那么多“浆子手”。这称谓是京剧团以外所没有的,即专门刷大字报浆糊的。戏台上有“牢子手”c“刽子手”,专刷浆子的于是被称为“浆子手”。赵旺就是一名“浆子手”。外面兴给黑帮挂牌子了,他们也挂可是他们给黑帮挂的牌子却是外面见不到的:拿高登里的石锁,空城计诸葛亮抚的瑶琴,女起解苏三戴的鱼枷。这些“砌末”上自然都写黑帮的姓名过犯。外面兴游街,他们也得让黑帮游游。几个战斗组开了联席会议,会上决定,给黑帮“扮上”:给这些“敌人”勾上阴阳脸,戴上反王盔,插一根翎子,穿上各色各样古怪戏装,让黑帮打着锣,自己大声报名,谁声音小了,就从后腰眼狠狠地杵一锣槌。

    马四喜跟这些小将不一样。他一个人成立一个战斗组。他这个战斗组随时改换名称,这些名称多半与“独”字有关,一会叫“寒秋战斗组”,一会叫“风景这边独好战斗组”。用得较久的是“不顺南不顺北战士”北京有一句俗话:“骑着城墙骂鞑子,不顺南不顺北”。团里分为两大派,他哪一派不参加,所以叫“不顺南不顺北”。他上午睡觉。下午写大字报。天天写,谁都骂,逮谁骂谁,晚上是他最来精神的时候。他自愿值夜,看守黑帮。看黑帮,他并不闲着,每天找一名黑帮“单个教练”。他喝完了酒,沏上一壶酽茶,抽上关东烟,就开始“单个教练”了。所谓“单个教练”,是他给黑帮上课,讲马列主义。黑帮站着,他坐着。一教练就是两个小时,从十二点到次日凌晨两点,准时不误。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把我叫去“教练”过,因此,我不知道他讲马列主义时是不是也是满口的歇后成语。要是那样,那可真受不了

    云致秋完全懵了。他从旧社会到新社会形成的c维持他的心理平衡的为人处世哲学彻底崩溃了。他不但不知道怎么说话,怎么待人,甚至也不知道怎么思想。他习惯了依靠组织,依靠领导,现在组织砸烂了,领导都被揪了出来。他习惯于有事和同志们商量商量,现在同志们一个个都难于自保,谁也怕担干系,谁也不给谁拿什么主意。他想和老伴谈谈,老伴吓得犯了心脏病躺在床上,他什么也不敢跟她说。他发现他是孤孤仃仃一个人活在这个乱乱糟糟的世界上,这可真是难哪每天都听到熟人横死的消息。言慧珠上吊了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叶盛章投了河他和他合演过酒丐。侯喜瑞一对爱如性命的翎子叫红卫兵撅了他知道这对翎子有多长。裘盛戎演姚期的白满叫人给铰了他知道那是多少块现大洋买的。“今夜脱了鞋,不知明天来不来”。谁也保不齐今天会发生什么事。过一天,算一日云致秋倒不太担心被打死:他担心被打残废了,那可就恶心了每天他还得上团里去。老伴每天都嘱咐:“早点回来”“晚不了”每天回家,老伴都得问一句:“回来了没什么事”“没事。全须全尾吃饭”好像一吃饭,他今天就胜利了,这会至少不会有人把他手里的这杯二锅头夺过去泼在地上不过,他喝着喝着酒,又不禁重重地叹气:“唉这乱到多会儿算一站”

    云致秋在“文化大革命”中做了三件他在平时绝不会做的事。这三件事对致秋以后的生活产生了相当深远的影响。

    一件是揭发批判剧团的党委书记。他是书记的亲信,书记有些直送某某首长“亲启”的机密信件都是由致秋用毛笔抄写送出的。他不揭发,就成了保皇派。他揭发了半天,下面倒都没有太强烈的反应,有一个地方,忽然爆发出哄堂的笑声。致秋说:“你还叫我保你我保你,谁保我呀”这本来是一句大实话,这不仅是云致秋的真实思想,也是许多人灵魂深处的秘密,很多人“造反”其实都是为了保住自己。不过这种话怎么可以公开地,在大庭广众之前说出来呢于是大家觉得可笑,就大声地笑了,笑得非常高兴。他们不是笑自己的自私,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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