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对,两只鸭算你的;对了,今天晚上上你家喝酒。”
到茶馆里借了秤来,称出来,一点都不错。
“拎都不用拎,凭眼睛,说得出这一趟鸭一个一个多重。不过先得大叫一声。鸭身上有毛,毛蓬松着看不出来,得惊它一惊。一惊,鸭毛就紧了,贴在身上了,这就看得哪只肥,哪只瘦。晚上喝酒了,茶馆里会。不让你费事,鸭杀好。”
他刀也不用,一指头往鸭子三岔骨处一捣,两只鸭挣扎都不挣扎,就死了。
“杀的鸭子不好吃。鸭子要吃呛血的,肉才不老。”
什么事都轻描淡写,毫不装腔作势。说话自然也流露出得意,可是得意中又还有一种对于自己的嘲讽。这是一点本事。可是人最好没有这点本事。他正因为有这些本事,才种种不如别人。他放过多年鸭,到头来连本钱都蚀光了。鸭瘟。鸭子瘟起来不得了。只要看见一只鸭子摇头,就完了。这不像鸡。鸡瘟还有救,灌一点胡椒c香油,能保住几只。鸭,一个摇头,个个摇头,不大一会,都不动了。好几次,一趟鸭子放到荡里,回来时就剩自己一个人了。看着死,毫无办法。他发誓,从此不再养鸭。
“倪老二,你不要肉疼,十块钱不白要你的,我给你送到。今天晚了,你把鸭圈起来过一夜。明天一早我来。三爷,十块钱赶一趟鸭,不算顶贵噢”
他知道这十块钱将由谁来出。
当然,第二天大早来时他仍是一个陆长庚:一夜“七戳五在手”,输得光光的。
“没有还剩一块”
这两个老人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他们的光景过得怎么样了呢
一九四七年初,写于上海
选自:汪曾祺作品自选集
汪曾祺作品集小说
羊舍一夕又名:四个孩子和一个夜晚
一c夜晚
火车过来了。
“216往北京的上行车,”老九说。
于是他们放下手里的工作,一起听火车。老九和小吕都好像看见:先是一个雪亮的大灯,亮得叫人眼睛发胀。大灯好像在拼命地往外冒光,而且冒着气,嗤嗤地响。乌黑的铁,锃黄的铜。然后是绿色的车身,排山倒海地冲过来。车窗蜜黄色的灯光连续地映在果园东边的树墙子上,一方块,一方块,川流不息地追赶着每回看到灯光那样猛烈地从树墙子上刮过去,你总觉得会刮下满地枝叶来似的。可是火车一过,还是那样:树墙子显得格外的安详,格外的绿,真怪。
这些,老九和小吕都太熟悉了。夏天,他们睡得晚,老是到路口去看火车。可现在是冬天了。那么,现在是什么样子呢小吕想象,灯光一定会从树墙子的枝叶空隙处漏进来,落到果园的地面上来吧。可能他想象着那灯光映在大梨树地间作的葱畦里,照着一地的大葱蓬松的,干的,发白的叶子
车轮的声音逐渐模糊成为一片,像刮过一阵大风一样,过去了。
“十点四十七,”老九说。老九在附近的山头上放了好几年羊了,他知道每一趟火车的时刻。
留孩说:“贵甲哥怎么还不回来”
老九说:“他又排戏去了,一定回来得晚。”
小吕说:“这是什么奶哥奶弟来了也不陪着,昨天是找羊,今天又去排戏”
留孩说:“没关系,以后我们就常在一起了。”
老九说:“咱们烧山药吃,一边说话,一边等他。小吕,不是还有一包高山顶1吗坐上外屋缸里还有没有水”
“有”
于是三个人一起动手:小吕拿沙锅舀了多半锅水,抓起一把高山顶来撮在里面。这是老九放羊时摘来的。老九从麻袋里掏山药他们在山坡上自己种的。留孩把炉子通了通,又加了点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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