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中和三年,初春的营州,随着天气转暖,似乎一切都复苏了。小草染绿了大地,迎春花在枝头怒放,鸟儿欢快地叫着,一身白麻布窄袖胡服的枇杷手中提着一只兔子大声叫着奔进了家中,“娘,娘,父亲回来了!父亲回来了!”
“果真?”正在炕上坐着缝衣服的杨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由衷的笑容绽开在她苍白的脸上,从小就烙在骨子里的教养使她就是如此欣喜时依旧文雅而从容,只有细看她握紧的双手,才能知道她的情绪很激动。
“当然!”枇杷三步两步地跑到了火炕边,灵巧地收住了脚步,向着母亲笑逐颜开地说:“我看见父亲带着怀远军进城了!我在城门口亲眼看到的!怀远军是得胜回来的!有好多好多的旗帜,好多好多的战马!父亲现在去了节度使府,一会就能回来了!”
“总算平安回来了!”杨夫人虔诚地双掌合什道了一声,“佛祖保佑。”
这么多年来,每一次丈夫出征杨夫人的心都有如一直在油中煎熬一般,这一次尤甚,现在听到他凯旋而归的消息,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问道:“你看清楚你父亲了吗?”
“今天一早我们就到城外的半山坡上轮流看着远处,等待大军的消息,午时左右就见到一队人从天边走来,再近些就能看清正是怀远军的旗子。我马上抢先回城,等在城门前,就见父亲骑着他的大红马走在怀远军的最前面!”枇杷无比自豪,看着母亲脸上浮起的笑意,她又提起手中的兔子得意地笑道:“看,今天打到了一只兔子,正好煮了等父亲回来一起吃。”
杨夫人这时才注意到枇杷手中的兔子,看着女儿一身男装,背着弓箭,系着横刀,纠结了一下才说:“也好。”
出身弘农杨氏的杨夫人,虽然流落到边城,但是骨子里还是名门望族之女。对于儿子,她细心照料他们的生活,告诉他们为人的道理,但是其余的就完全交给丈夫去管。可是唯一小女儿,杨夫人从小带在身边,想按杨家教养自己的方法将她养大,成为文雅c贤淑的女子。
可是,天性的力量是最强大的,不管杨夫人费了多少的力气,教会了小女儿仕女所应该会的琴棋书画,各种礼仪,甚至曾有一度,杨夫人以为自己成功了,毕竟小女儿已经能弹出几首像样的曲子;写出一手还算过得去的簪花小楷;能画几张山水兰花图;也会一面优雅地品着茶,一面从容地拈起一个棋子落下。
但是,杨夫人最终还是认识到了,小女儿其实只是表面被她改造了,而内里,她还是玉家的孩子,有着胡人血统的孩子。她的眼睛异常灵动活泼,她的身体更擅长张弓射猎,而她的心极度渴望自由。
女儿真正喜欢的根本不是琴棋书画c烹茶赏雪,她也不可能永远被束缚在狭窄的内宅。只要有了机会,她天性中被压抑的东西便如雨后的春笋一般不可阻当地冒了出来。
于是,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女儿迅速地转变为真正的营州少年,纵马射猎,恣意原野。杨夫人虽然有千般不愿,但是看到女儿鲜艳的脸色,飞扬的眉眼,她还是明白这才是女儿真正的生活,更何况,形势的逼迫也让她只能接受这种转变。
现在的女儿身上保留下来的与营州风气不同,而颇具有江南水乡特点的,大约只有她的名字——枇杷了。这种只长在江南,又甜又沙的水果,在杨夫人怀着小女儿时经常出现在她的梦乡,而丈夫就是再宠爱她也不可能让她在塞外重新品尝到幼年的最爱,于是在得知生了女儿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之做为女儿的小名。
虽然在营州根本不可能见到枇杷,而且有更多的人应该从来没有听到过,但是并不妨碍枇杷这个名字叫了起来,并完全取代了杨夫人曾在《诗经》中认真为女儿所选的“芷若”这个正式的名字,大约是枇杷铿锵响亮的音节特别合营州人的脾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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