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之后,我的日子一下变得与过去不同起来。往日从不来往甚至没听过名字的官员,在拜访将军并贺喜时,多半也不会忘了我还有常青。
我却是心惊多过喜悦。
我本无疑升到如此官职,所谓司马,排位仅仅次于将军c大将军和上将军。这等官位已有资格参加朝议,这同时意味着我真正步入了朝堂中各个流派的暗潮汹涌之中,若要在各种派系中独善其身,绝非易事,非得有过人的才能才可以。
我头脑简单,空有一把傻力气,打仗可以,若是在朝堂上说话,就一点都没办法了。我琢磨着,即使是硬上了朝,也只有站着发呆的份儿。更重要的是,官至此位,辞官回乡亦比原来难得多,难保未来哪天被皇上记起来,重新召回录用,十分不安定。
怀着满肚子的不安,我第二日就回了一趟家。
实际上,这时机挑得并不好。因为叛军的事,一来皇宫乱成一团,大量的尸体和宫殿损毁,都需要人手帮忙,偏偏工部尚书被查出是与庞元一伙儿的,连带着其他工部都受了牵连,如今简直忙得焦头烂额,许多武官都被抓了凑数。
二来将军那边也不闲着,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活儿,而将军精神又不佳,失意非常,效率更低。
可我心中总有股不安,觉得这时非得回去一趟不可。本以为已摆脱的家乡噩梦再次袭来,闹得我一整夜辗转反侧。
何况,我曾对常青说过,要带他回家,将我们的事告诉父母。
常青听我说,显然高兴得紧,想也不想就把公务全部丢下,牵了马跟我走。我们策马半日,来到家乡。
看到不远处炊烟袅袅,我心已放下大半,只余些许丝丝缕缕的忐忑。
我平日里对马还算友善,今日却心焦难耐,不得不抽了一鞭马屁股,好叫它跑得再快几分。进了村口,我也没跟过去一般下马,而是一路疾奔。
常青为不被我甩下,亦给了马一鞭。
爹和傅贤正在院子里,正在刨坑。一棵树苗搁在一边,他们大概是在种树。
我停下马,爹听到声响,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他的眼中含着一丝悲伤,黑眸愈发深邃。
傅贤别过脸去,大概是不想让我瞧见他微红的眼圈,可惜我眼尖,早就瞧见了。傅贤向来相信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十二岁我初遇他,便从未瞧见他落泪。
我眯了眯眼,去瞧那棵小树苗,毕竟年岁尚小,枝叶并不繁茂,叶片宽圆,甚是可爱。我仿佛已能想象数年后的四月之际,满树如雪般的洁白迎风摇曳的模样。
这是一颗梨树。
我刚刚见到父亲康健的安心烟消云散。现在栽种梨树未免太早,再过十余天才是种梨树的好时间。
现在种树,竟还非是梨树。
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我问爹:“爹,梨花呢?”
我的声音不受自己控制地拔高,并带上了些许颤抖。
“在那里。你们娘陪她一道过去了。”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苍青色山头,“你现在跑得快些还能追得上。”
老和尚的忽然在耳边回荡起来。
“施主,对面山头上便有一座尼姑庵。”
当时老和尚同我讲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同其他人提过。而这番话此时更令我极为心慌意乱,总觉得梨花就是往那个远离红尘俗世的地方去了。
我顾不得再跟常青说话或是做点别的事,眼中再看不见其他,只飞快地一抽缰绳,向那个方向冲去。
爹在我身后大声喊道:“大丫头,一切随缘吧,莫要强求。”
爹声音依然同我年幼时一般醇厚洪亮,只是马跑得太快,待我回头时,已只能瞧见爹遥远的一小点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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